嘉兴茧丝绸事件折射乱象 变相期货交易认定亟待厘清

　　苦等将近6年的终审判决仅开庭6分钟便宣布闭庭，嘉兴市大江南丝绸有限公司(下称大江南)董事长马锡毫无限感喟，快六年了，婴儿也长大上小学了，但大江南因参与嘉兴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干茧丝远期合约交易而巨亏2000多万元还没有讨到一个说法。

　　调查发现，和大江南一样参与交易而招致巨亏的企业有数十家，相关诉讼从2005年陆续出现，分别经安徽省、江苏省和浙江省的法院开庭审理。这场历时5年多、波及多省的电子盘交易纠纷被称为“嘉兴茧丝绸事件”。受此影响，位于浙江省嘉兴市二环西路的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已颇为萧条，但在旧市场的背后，一幢气派的20多层“国际丝贸中心”商务楼已拔地而起。此外，整改后的、现被称为“现货电子交易”的网上交易仍在进行。

　　电子盘是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的俗称，指的是通过网络与电子商务搭建的平台，对相应物品进行即期现货或中远期订货交易的市场。据商务部统计，我国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产生至今仅十余年，但发展迅猛。截至2009年底，全国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的总量已近200家，交易品种包括农副产品、大宗工业原料、石化产品等 100多个品种。

　　但发展迅猛的背后是交易乱象丛生，甚至有专家直言，电子盘是无法无天。今年以来，电子盘丑闻不断，年初的山东龙鼎电子盘多空对赌事件、7月上旬的山东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涉黑交收风波……一系列的丑闻折射出电子盘存在着交易规则随意修改、交易市场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无法与现货市场对接、投机资金操纵价格等病症，究其根源还在于法律缺位、监管空白。

　　判决不一 “变相期货交易”认定有异

　　案情一致，为何结果不同？原因在于各地法院对“变相期货交易”的认定不同。

　　“嘉兴茧丝绸事件”发生后，茧丝绸交易市场日见萧条。中国证券报记者看到，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内大多数门店尘封已久，只有几家规模比较大的企业把这里作为存放茧丝的仓库。但萧条的旧市场背后是一座新建的20多层的“国际丝贸中心”。据交易市场会员介绍，这幢楼正是茧丝绸交易市场等出资新建的。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茧丝绸市场结算公司等已搬进了“新家”。

　　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成立于1992年，早先由中国丝绸进出口公司、中国丝绸工业总公司和江苏省、四川省、浙江省丝绸总公司及嘉兴丝绸股份有限公司共同出资设立。其第一次董事会会议纪要确定市场交易方式为引进期货机制的现货公开竞价交易，逐步创造条件向标准期货交易过渡。从1995年起，总裁由中国丝绸工业总公司委派的刘佳林担任。

　　2002年，中国茧丝绸市场进行股权改制，增加职工的集体股份。据工商登记资料显示，茧丝绸交易市场2005年的股权结构分为法人投资和自然人投资两部分。其中，最大的单一股东正是当时的法人代表刘佳林，持股比例为19.82%。

　　“茧丝绸交易市场改制之后，问题很快出现了，此后的一些交易数据极为不正常。”马锡毫说。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平时每天的干茧丝成交量最多200手左右，而2005至2006年年中的日成交量一度达到6000手以上，但连1手实物交割都没有，最后全部被平仓。

　　大江南的代理律师应胜南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2005年底时，市场突然冒出几个强劲的多头方，和马锡毫等空头方不断成交。等到空头方会员的保证金全部被交易完了，对方还在不断下达指令，使价格每天涨停。有的会员不仅保证金交易完了，还要赔几个亿。

　　“后来我们知道多头方的部分仓位实际上没有足额的钱，保证金数额都是靠键盘敲出来的。如果没有交易市场和结算公司的串通，怎么可能做到？”应胜南指出。

　　但交易市场认为，大江南的保证金损失是其自身过错行为造成的，也是其与巴贝、仟代等公司联手做空、操纵市场所造成的恶果。这种交易风险和责任应由其自身承担，交易市场不负有返还或赔偿责任。

　　于是，茧丝绸交易市场、结算公司与交易会员之间爆发了大规模诉讼。与大江南一样，浙江巴贝领带有限公司、浙江巴贝丝业有限公司、启东市帝华茧丝绸有限公司、启东市茧丝绸有限公司、南通美杰丝绸服装有限公司、吴江市庙港缫丝有限公司等分别向江苏、安徽、浙江等地的法院起诉了茧丝绸交易市场和结算公司。除了在浙江省起诉的大江南一审败诉外，其余在江苏、安徽等地的诉讼均以交易会员胜诉告终。

　　案情一致，为何结果不同？原因在于各地法院对“变相期货交易”的认定不同。

　　江苏省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这是交易市场和结算公司进行期货业务引起的保证金合同和经纪合同纠纷。交易市场在成立之初即组织期货交易如若为当时的法律不禁止，但在国家对期货实行许可审批制度后，交易市场仅在其章程等制度的文字上以“现货合同订购”或“合同订购交易”名称代替了“期货交易”字样，其规则内容仍一直沿用期货的基本规则制度。这是一种规避法律的行为。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交易市场与结算公司组织的现货订购交易与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具有显著的区别，而具备了期货交易的特征，且未经期货管理部门的批准。因此，该交易名为现货订购交易，实为变相期货交易。

　　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由国务院颁发并于2007年4月15日起施行的《期货交易管理条例》规定禁止变相期货交易，在此之前并无变相期货交易的禁止性法律规范。但南通美杰丝绸服装有限公司(下称美杰公司)从2005年8月至2006年1月交易期间持有合约的损失的保证金，不是正常交易风险造成的，该损失与交易市场、结算公司的行为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美杰公司所持有的保证金在交易发生亏损后被结算公司所扣收。因此，法院支持美杰公司要求交易市场和结算公司赔偿其保证金损失的请求。

　　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是唯一判定交易会员(大江南)败诉的法院。该法院认为，本案发生于《期货交易管理条例》实施前，当时国家法律法规对于“变相期货交易”如何认定并无具体规定。按照《期货交易管理暂行条例》关于“中国证监会对有期货违法嫌疑的单位和个人有权进行询问、调查”的规定，是否构成变相期货交易，应当由中国证监会予以认定，人民法院不宜超越职权对该应属国家专门行政机关认定的交易模式的性质进行定性。而根据现有证据，中国证监会至今并未认定(茧丝绸)交易市场的交易模式为变相期货交易。而交易市场和结算公司暂停交易及调整保证金收取标准是以市场章程和交易规则为依据的，并不构成对大江南的侵权。而且，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并无证据显示交易市场有虚拟交易主体、多头单位在保证金不足的情况下进行交易的问题。

　　但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委托上海众华沪银会计师事务所对茧丝绸市场所有多头和空头会员在2005年11月7日、8日、9日、12月12日、13日共5天的保证金是否足额进行了司法会计审计。审计发现的问题有交易市场虚拟增加客户保证金的情况；有动用会员保证金或以自有资金进行对外贷款的情况。由于嘉兴茧丝绸交易结算有限公司实收资本仅500万元，且无其他形式自有资金，截至2005年11月9日，却累计发放贷款1.37亿元。

　　该司法会计鉴定的结论是，被告嘉兴丝绸交易结算公司有动用客户保证金对外发放贷款的行为；被告嘉兴茧丝绸交易结算公司有虚拟增加客户交易保证金的情况，2005年11月7日至9日三天增加的客户交易保证金中存在不足的现象；因存在虚拟增加客户保证金及信贷资产流入客户保证金，对交易的申报和成交产生了影响。

　　但在浙江省高院仅6分钟的开庭审理大江南一案时，压根没有提到上述司法鉴定。

　　纠纷不断 电子盘坐庄“无法无天”

　　大江南一案何时宣判不得而知，但类似的诉讼纠纷不在少数。2010年年初，山东龙鼎电子盘多空对赌事件暂息，7月上旬山东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的涉黑交收风波再次震惊业界。

　　“不能交割的电子盘就是一个赌场。”山东省金乡县一电子盘客户杨飞(化名)认为，“电子盘本身就是资金博弈，如果能交割则产生利润，不能交割就是一个零和游戏。金乡没有一家成功交割的，与现货背离太多，要么强行平仓，要么砍仓。”

　　杨飞认为，电子盘与期货一样，但弊病的最主要根源是没有监管机构，电子盘漏洞随处可见。

　　“电子盘市场已经到了泛滥的程度，创设门槛和交易门槛极低，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开，同时获得控制这个市场的全部权利。”一位业内人士称，这些权利包括可以制订和修改市场交易规则；可以随时停牌、提前收市；可以提高保证金比例以及取消交易商资格，甚至还可以亲自入市交易，设立虚拟账户与客户对赌交易。更可怕的是，这些行为都不受监管，结果导致合规交易者遭受严重损失，市场纠纷此起彼伏。

　　山东省的电子盘交易市场颇为丰富，此前公开活跃的中远期市场总量超过40家，在商务部备案可查、仍在交易的市场有19家，居全国首位。仅山东省金乡县，依托当地的大蒜产业，一度有10多个大蒜电子交易盘。

　　山东某电子盘的客户介绍，客户数据完全暴露在电子商的“后台”，包括每天所产生的手续费，甚至每一位客户的订货量、买入价钱、账户余额，庄家根据客户的账户来操作，大家做涨时，庄家就往低拉，至于拉多少，要看大家账户里剩多少钱，直到拉爆仓为止，系统就会自动平客户的仓，钱就直接进庄家的腰包。

　　杨飞将此比喻为打牌，庄家完全看到你的底牌，庄家砸盘，再突然提高保证金，永远玩不过庄家。“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一不愿透露姓名的电子盘客户说，甚至有的电子盘市场在客户止损操作时，单方面改掉客户的交易密码，使客户在短期内不能操作从而错过止损点位。另外，电子盘市场常用手法是突然提高保证金，从20%提高到50%，如果交不出保证金护仓，只有被砍仓，即使再拉起来，也挣不到钱，因为仓位变小了。甚至交割时，动用社会力量，客户想拉货也拉不走，被威胁“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如果参与交易的企业想维护自身权益，不仅法律上没有认定变相期货的标准，而且企业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前文提到的大江南为了和茧丝绸交易市场打官司，已经关掉了工厂，企业主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打官司上，但至今没有定论。因此，很多企业在遭到损失后，除非数额特别巨大，一般都选择忍气吞声。

　　“无法无天”是北京工商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对电子盘现状的描述，问题出在这类市场没有具体的监管部门，也缺乏相应法律法规。作为一个新兴行业，大宗商品中远期交易市场面临着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法律空白。

　　某法律专家表示，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平台与期货的模糊界限，让此类市场时刻都可能面临法律纠纷，由于法律对此类市场界定模糊，法院的判决常因属地不同而结果不同。

　　“无法无天”是北京工商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对电子盘现状的描述，问题出在这类市场没有具体的监管部门，也缺乏相应法律法规。

　　完善监管 整顿风暴能否正本清源

　　电子盘整顿风暴来了，但这场风暴能否终结电子盘乱象还需观察

　　中国证券报记者9月下旬在潍坊等地调查发现，一些电子盘依然在拉客户。电子盘的代理机构为了赚取手续费，在利益驱动下拼命发展客户，不断将更多的交易商拉入电子盘；还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扩展自己的代理商和分支机构。

　　中国证券报记者以开户为由咨询当地电子盘商，对方称，他们的业务遍及山东、河北、河南、江苏、安徽等地，自然人最低开户资金不限，企业为20万。

　　“这类似传销，不断发展客户，进入这个‘赌局’，赌场老板赌的是筹码，赌场的筹码要多少可以有多少，而你赌的是真金白银，永远不可能赢。”杨飞说，现在电子盘继续在做，但人气不行了，很多人退出后不做了，电子盘已经失信了，没法退出来的人，无可奈何。

　　胡俞越认为，各地电子盘市场疯狂发展，长期缺乏监管，在一片混乱中，许多公司自然更注重短期利益，甚至情愿铤而走险。“低成本复制、主体进场交易、挪用客户资金等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胡俞越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对大宗商品交易市场的监管，应重点监控上市品种的总交易规模和客户保证金存放的真实性和安全性。大宗商品中远期交易市场应回归现货市场，现货与电子化交易相结合是发展方向，无法阻挡。“但如果持仓率很低，交割率为零，还叫现货市场吗？”

　　除了钻监管的空子，某些地方政府也是这类市场的推手。因为电子盘不仅是地方政府出政绩的“试验品”，而且可以为当地带来可观的税收、人气和消费，甚至使当地有决定某种商品价格的能力。

　　同济大学上海期货研究院院长助理马卫锋表示，由于国内企业信用制度缺乏，没有法律法规，导致电子盘频出风险事件。国家正在制定《期货法》，将对变相期货的定义做进一步完善。

　　相关部门起草的《大宗商品交易市场管理办法》正在内部征求意见。一位参与起草的专家表示，国家将对此类市场进一步规范，禁止没有行业背景的交易者进入，禁止投机活动，以防风险事件发生。

　　今年2月初，由商务部、公安部、工商总局、法制办、银监会、证监会六部委联合发布的《中远期交易市场整顿规范工作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表示，“禁止新设市场和新上品种”、“保障资金安全”、“禁止自然人和无行业背景的企业入市交易”、“禁止代理业务”、“规范保证金缴纳形式”、“限定每个交易品种和每个交易商的最大订货量”，每一条都直指市场弊端要害之处。

　　7月初，国务院联合多部委组成调查组分赴全国对中远期市场展开督查，为出台后续监管政策摸底。业内人士认为，对电子盘的整顿风暴来了，但这场风暴是否能终结电子盘乱象，还需观察。业内人士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各地执行政策力度不一。

　　山东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有限公司10月9日公告，自然人及无行业背景企业有订货的交易商，在2010年12月31日前必须将订货了结后退市。

　　山东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有限公司执行总裁柴庆华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电子盘已走到了十字路口，也不排除国家关闭的可能性，他们正在落实国家政策。中国寿光农产品(21.90,-0.10,-0.45%)物流园正在筹备电子交易市场，正遇上国家整顿，目前正在观望。

　　山东一电子盘负责人说：“目前我们还在观望，国家政策不明朗很长时间了，我们确实也在清理自然人账户，交易量也在收缩，但是期待尽快规范。”